玩鸟女立像

小臣艅犀尊

虎食人卣

凤纹卣

太保鸟形卣

鸟兽纹兕觥

祥瑞装饰

象尊

    商周青铜器是中国美术史中最奇诡的篇章之一。其中相当数量的精品流失海外，成为欧美各大美术馆的珍藏。在林树中先生编辑的《海外藏中国历代雕塑》先秦部分中，我们看到除著名的《小臣艅犀尊》、《虎抱人卣》之外、《象尊》、《鸟形卣》、《鸟兽纹觥》等也都是商周青铜器中的极品。
    一、缘起
    我的手头还保留着一张幻灯片．那是1985年9月在美国纳尔逊·艾京斯美术馆参观时，助手卢素芬(密西根大学研究生)在《文昭皇后礼佛图》前为我拍下有纪念性的留影，它勾起了我20年前往事的回忆。河南洛阳宾阳中洞著名北魏雕塑《孝文帝礼佛图》、《文昭皇后礼佛图》（简称“帝后礼佛图”），如同西汉霍去病墓葬的石雕《马踏匈奴》，唐太宗的《昭陵六骏》，都是历史的见证。
    《帝后礼佛图》是近l00多年来国耻的见证，也是帝国主义国家掠夺中国国宝的见证。20世纪三四十年代是国家多难的时代，l934年美国大都会美术馆东方部主任普爱伦来华，曾去过洛阳，并拍下了宾阳洞中的雕塑《帝后礼佛图》照片，而后找到北京琉璃厂彬记古董商岳彬，要他凿下运往美国。岳彬托洛阳古董商马龙图，联络当地保甲长和土匪凿下《帝后礼佛图》(成了几麻袋的碎片)，然后在北京拼凑组装运往美国。
    1952年“三反”“五反”中，在北京炭儿胡同彬记古玩铺内发现了彬记与普爱伦签订掠夺《帝后礼佛图》的合同。① 此事震怒了中国的文化界，300余位知名人士联名要求严惩奸商岳彬。岳彬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后病死狱中)。
    1973年我国首任驻美联络处主任黄镇来到纳尔逊·艾京斯美术馆参观时，提出要看该馆收藏的《文昭皇后礼佛图》，馆长的表情显得尴尬，指着上覆油布的雕塑说，很抱歉，正在修理，看不清楚。黄镇走上前去撩起油布，露出了半截雕像。（《黄镇出使美国》，1995年10月28日上海《文汇读书周报》）。作为上海美专的学生，饱经数十年的战乱和忧患的新中国第一任驻美大使黄镇，他在看到这一国宝时，心里想到的是什么呢？
    作为一名研究中国美术史的中国学者，只有在改革开放的路线指引下，才有可能到美国去讲学（任密歇根大学客座教授），在应堪察斯大学华人教授李铸晋先生之邀到该大学讲学期间，我顺路到纳尔逊·艾京斯美术馆参观。
    当我站在这一浮雕前面的时候，往事如烟，心潮澎湃。我国自鸦片战争以后，屡次遭帝国主义的侵略，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抢去东晋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卷；英国的斯坦因、德国的格伦威德尔、法国的伯希和、俄国的奥登堡、日本的“大谷探险队”等，他们在丝绸之路上的文化掠夺… …像电影一样，一幕幕的在我的脑海里映过。国宝！国宝的流失！中国近百年的贫弱受欺凌的痛史！心中沉痛，愤慨地呼喊，促使我下决心要把这些都记录下来，立下档案，作为站起来的中国人民讨回国宝的依据。这就    是我要编著《海外藏中国历代名画》和《海外藏中国历代雕塑》等书的初衷。中国境内沿丝绸之路的佛寺与石窟的分布，大致是西自新疆的托库孜萨拉依与图木休克佛寺、克孜尔石窟、七格星石窟、伯孜克里克石窟，甘肃的敦煌石窟、炳灵寺石窟、麦积山石窟、山西的云冈石窟、天龙山石窟，直到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等，其中被外国掠夺最严重为新疆地区，甘肃的敦煌，山西的云冈石窟、天龙山石窟（天龙山石窟比之云冈尤甚），河南的龙门石窟。龙门石窟是全国遭劫最严重的石窟之一，据查共有佛像近11万尊，但现今完整的不到十分之一。
    北魏太和十八年（494年），笃信佛法的孝文帝迁都洛阳，皇室祈福造像中心由平城（今山西大同）的云冈石窟移到洛阳。龙门北朝诸窟中，尤以宣武帝元恪为其父母荐福所造的宾阳三洞规模最大，从景明元年（ 500年）到正光四年（ 523年），其中尤以唯一最终完工的宾阳中洞造像艺术成就最高。龙门石窟北朝造像遭劫掠也以此窟最为严重。仅宾阳中洞一处，造像遭凿毁即达60处，包括主像4尊，大型浮雕6幅，涉及人物造像达116身之多。②
    上文所提到的《孝文帝礼佛图》和《文昭皇后礼佛图》即分列在宾阳中洞洞门内侧的两侧。据我在20世纪60年代的考察笔记，《帝后礼佛图》居6幅大型浮雕两侧的中间。《文昭皇后礼佛图》的上面还有一幅《维摩诘变·维摩图》，与《孝文帝礼佛图》上面的《维摩诘变·文殊图》相对。两件作品下部还各有一图，分布有山水人物，似亦为经变，底部还有长鼻的神兽等。这就是王振国先生书中所指的“大型浮雕6幅”，但在6幅浮雕的原处，现仅剩累累凿痕了。除《帝后礼佛图》两幅浮雕现存美国外，其他4幅皆不见收藏的纪录，很可能是在岳彬主使的保甲、土匪等，在仓惶的盗凿行径中凿毁而未能恢复原状，因而永久被毁了。《维摩诘》浮雕是现存最早的《维摩诘》经变作品，与文献所载东晋顾恺之在建康（今南京）瓦官寺壁画《维摩诘》的时代最为接近。浮雕所刻维摩诘作一清俊飘逸的老头，随意地靠在“搘颐”（一种圆筒形柔软的靠垫）上，也与《历代名画记》所说的维摩诘为智者带有一点骄矜又有点病容的形象最为近似。此一浮雕是了解顾恺之《维摩诘》壁画的重要作品。
    这里还要特别指出的是，美国大都会美术馆普爱伦与奸商卢芹斋等勾结，除了从云冈、龙门盗劫许多石雕佛像、佛头、浮雕外，还盗劫了龙门奉先寺卢舍那大佛的右手掌。
    卢舍那大佛窟是龙门石窟中最大的一处石窟。它已经成为龙门石窟的标志，游览过龙门石窟的人，无不对卢舍那大佛窟内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这座相传以武则天捐献脂粉钱凿造的石窟，是大唐用国家公款建造的大窟，卢舍那大佛也是以武则天的形象为依据雕造的。总高度达17.4米的卢舍那大佛像，耳长1.9米，头部4米。大佛的右手掌长是0.52米，却为美国普爱伦勾结卢芹斋盗去。早先各帝国主义国家掠夺中国雕塑，大多以等人高的佛像为多，然而像卢舍那那样的大佛，他们实在无法动手，却竟然把她的右手掌“斩去”！真是可恨之极。
    如果说这些掠夺者和古董商对北魏《帝后礼佛图》凿成碎片组装是“粉身碎骨”，那么我国历代雕塑所遭浩劫还可归为以下几类：一是“斩首”，即凿盗佛头，此类最多；二是身首异处，如山西天龙山石窟第21窟唐窟，北壁原为一佛二菩萨，其西侧菩萨的头藏在美国大都会美术馆，而菩萨的身躯却被藏在日本出光美术馆；三是全身搬走，这种例子很多，不必细说。而最为令人不能容忍的是第四类，那些太大实在无法拿走的大佛，却被“斩手”。上面列举龙门石窟卢舍那大佛像右手掌被“斩”是一例。
    至于龙门石窟动人心弦的故事，还有古阳洞窟北魏高树龛佛像头；火顶洞唐代左胁侍观音菩萨头像，被盗流落法国，再到比利时，又到美国，才经华人收藏家陈哲敬先生购得，然后回归祖国，多已见诸报端、电视台，本文后面还要细说。
    注释：
    ①该合同如下：“立合同人，普爱伦、彬记。今普君买到石头平纹人围屏像19件，议定价洋14000元。至该约定之日为第一期，普君当即由彬记取走平像人头6件，作价洋4000元，该款彬记已收到。至第二期，彬记应再交普君13件之头。如彬记能可一次交齐，普君则再付彬记6000元，如是人头分两次而该6000元价款，亦分两期付交，每次3000元。至与全部平像身子，如彬记一次交齐，而普君再付彬记价款4000元。如是，该身仍分两次交齐，而此4000元价款，亦分两期，每期2000元。以上之货，统计价洋14000元。至于日后下存应交之货何年运下以及长短时间，不能规定。倘该三日后发生意外，即特种情形不能起运，则该合同自行作废，不再有效。此乃双方同意，各无反悔，空口无凭，立此合同为证。此合同以5年为限，由23年10月21日起至28年10月21日终止。此5年内，如不能将货运齐，该约到期作废。立合同人：普爱伦（签字）、彬记（签字），民国23年国历10月1日立。合同各一纸。”
    ②王振国：《龙门流散雕塑集》，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3年版。
    二、使命感
    2001年2月，《文艺报》的《国宝》专栏主持人要我谈一些近百年来中国重要文物的外流损毁事例和我在海外进行中国名画调查研究的感受，免不了又引起深深的感慨。这使我想起了前些时在江苏有线电视台“地球村”节目的一次谈话。“地球村”，顾名思义，自然是谈大家关心的世界大事。我谈了20世纪由于列强的侵略，中国与埃及、伊朗、印度等几个文明古国文物严重外流，每一件国宝的外流，其背后都有一个揪心的故事。主要内容还是说中国。
    说到中国，就名画来说，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抢去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卷（早期模本），1903年由英国约翰大尉卖给英国国家博物馆。就雕塑来说，1903年那次的放火打劫，还抢走了圆明园12个喷水兽头铜像。其后就是洛阳宾阳洞北魏的《帝后礼佛图》浮雕及唐《昭陵六骏》石刻二骏（其中两匹最精的）被盗。
    而被盗规模和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敦煌藏经洞约5万多种各类文物，其最精彩的绢画、纸画、经文等被英、法、俄、日等国运走，至今分散在十几个国家，后来产生了世界的显学“敦煌学”。1985年我到美国哈佛大学福格美术馆参观，见到了华尔纳用最野蛮的手法——胶水与布粘走的敦煌莫高窟唐代壁画和一座精美的唐代供养菩萨塑像，还有在山西天龙山石窟藻井被挖走的一个个飞天浮雕。1987年我到山西天龙山石窟考察时，见窟内伤痕累累，几乎被盗挖一空。后来在2005年8月看了中央电视台4频道的《国宝档案》，又进一步了解到天龙山石窟的被盗，是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学者”和山中商会肆无忌惮地劫掠，天龙山石窟雕刻的被劫，是近现代我国雕刻被劫的又一个典型事例。
    关于敦煌学的问题，近来有很多议论。有人说，敦煌藏经洞文物在国外保存得很好，如果不是他们掠走，在国内，今日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而国外很多学者的研究成果，确使敦煌学显赫于世界。但今天的敦煌石窟还是好好的，甚至比以前更好。这与在敦煌掠去壁画和泥塑的美国华尔纳唱的是同一个调子。1924年华尔纳等人来到敦煌莫高窟，当他站在如此丰富辉煌的壁画和塑像前时，不觉看呆了。正是他发表了只有他们才是敦煌艺术真正保护者的谬论，好像当年如果没有他们的掠夺，今天敦煌就不可能存在了。根据华尔纳的记载，在抵达敦煌以前，还带了他的学生霍雷斯·杰尼，在甘肃泾州县王母庙石窟进行偷掘，掠走7个菩萨头像、一段异常精美的唐代菩萨残躯。前往居延海黑城子时，又盗走一尊彩塑佛几方壁画。① 也有一些理论，说是以前我们国力贫弱受欺、但现在强大了，不必再搞什么民族主义，斤斤计较了。
    20世纪初敦煌藏经洞文物以及丝绸之路上新疆诸石窟壁画、雕塑等被劫夺，是由于当时我国处在落后状态，帝国主义列强的“学者”进入这些地区，如入无人之境，没有文物保护法，要什么拿什么，这有当时客观的历史条件。这些学者在敦煌学等方面的确也做出很多成绩，不必一笔加以勾销。2002年我到欧洲法、德等国调查考察，见到陈列的中国绘画、雕塑确是保存得很好。可惜被掠到德国的新疆克孜尔石窟壁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有一部分被炸毁了。
    历史，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到1860年英法联军的火烧圆明园；从1937年的卢沟桥事变，到日本的投降；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到抗美援朝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与美国侵略军的拼刺刀，又到尼克松访华；从邓小平改革开放路线的提出，到今天的神舟六号载人飞船进入空间轨道，中国正在一天天走向由弱转强、由贫到富的道路。
    现在欧美博物馆、美术馆的领导和研究班子，已经不再是纳尔逊·艾京斯昔日的馆长席克门等；该馆的东方部主任已经换成美籍华人何惠鉴。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馆长罗潭，在我到该馆参观调查时，亲自与该馆的东方部主任、华人傅申陪同接待，要看什么就拿什么，尽管这些美术品都是国宝级的。傅申现已被调回台湾任台湾大学教授，他的学生张子宁接任了弗利尔美术馆东方部主任。华人学者武佩圣现在已当上了密西根大学美术馆馆长。2004年11月在沈阳庆祝辽宁省博物馆建成的国际学术讨论会上，我与这些朋友相聚一堂，共同讨论，亲如一家人。
    这里还要提一下作为前辈的何惠鉴先生。他是著名学者陈寅恪的学生、美国耶鲁大学博士，曾先后任美国克里夫兰美术馆馆长和纳尔逊·艾京斯美术馆东方部主任，并在学术上有很高的成就。2004年沈阳的国际学术讨论会上，他已是85岁的高龄，还拄着拐杖上台发言发表《〈洛神赋图〉是顾恺之的作品吗？》这样有特殊见解的论文。1985年我到纳尔逊·艾京斯美术馆参观调查时，承他热情接待，陪我到仓库里查阅资料，要看什么，就随手拿来观摩。中午由他请客吃饭，临别时还赠送该馆出版的图录等书。正是有何先生这样的华人以及美籍、英籍等友人的鼎力帮助，我才有可能编出《海外藏中国历代名画》和《海外藏中国历代雕塑》这样巨型的著作。据悉，何先生2005年春天还到上海与上海博物馆联系中美交流展览事宜，不幸因过度劳累，心脏病突发病故于上海。谨在这里对何老表示深深的悼念。
    至于多次被评为“世界第一”的哈佛大学，曾一度被视为当年掠夺中国文物中心之一，这里培养了塞克斯、史道特、华尔纳（粘走敦煌壁画、掠走菩萨塑像者），还有华尔纳的学生霍尼斯·杰尼、普爱伦（参与盗掠龙门石窟《帝后礼佛图》浮雕、云冈石窟北魏佛首、龙门奉先寺卢舍那人佛右手掌、易县八佛洼辽代三彩釉陶罗汉、大量殷周铜器、明清官窑瓷器等）。华尔纳的另一个学生席克门于1930~1934年来中国，从北京智化寺万佛阁拆走明代的藻井，从山西广胜寺盗走元代壁画把它们组成一个“中国庙宇式”的大厅（此为我1985年到此亲见，而且大厅还摆设一个宋代木雕观音坐像）②。然而哈佛大学也培养了我国现代考古学的第一代学者李济博士，他是殷墟发掘的主要参加者。再就是培养了新一代考古、美术考古的学者张光直和巫鸿等。
    对于以上这些单位、人物和问题，今天要历史地来看，要一分为二来看。像华尔纳，他既有罪行，又有言论，尽管已成历史，有当时的客观因素，还应定为“掠夺者”。日本山中商会的山中定次郎，也应定为掠夺中国文物的奸商。但从世界文化的角度来看，却不必声嘶力竭地举起拳头喊口号，大加申斥。正如令人尊敬的前辈季羡林教授说过：“敦煌是属于世界的，但首先是中国的。”
    关于讨回国宝问题。前些时中国美术学院前院长肖锋教授来信谈到要我协同并提供有关国宝外流的资料，准备在“两会”期间提出议案，讨回国宝。这也不是什么新鲜问题了。我曾提出呼吁，并且在美国、法国等国家得到很多华人的响应，有的还成立了“讨回国宝委员会”这类民间组织，并希望我到日本东京去参加他们的会议。讨回国宝，特别是敦煌藏经洞这批文物，季羡林、宿白教授等早已呼吁过，国家文物局马自树副局长也发表过谈话。最近诺贝尔奖金获得者杨振宁博士来南京，畅谈了他在国外调查国宝外流的情况，并接受南京博物院名誉院长这个头衔，在南京传为美谈。可见报效国家，调查研究外流国宝，呼吁收回国宝之心，人所共有。问题是还要有理有节，尽量做到有法可依，充分运用国际文物回归的有关法律 ③。
    注释：
    ①普爱伦“纽约市艺术博物馆所藏中国雕塑”1914年（Aim Priest ，Chinese Sculpture in The Mclropolitan Masam or Art，N，Y.1941，tx 26页。
    ②《揭露病态帝国主义一贯掠夺我国文物无耻罪行》，载《文物》1960年4期。
    ③本节文字曾刊《文艺报》2001年2月3日。此次作较多增订。
    （林树中 南京艺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