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双林寺力士像

　　下乡时都是走马观花地看一遍，虽然对于各朝代的风格、流派有了一些认识，但是并没有真正领会到中国传统泥塑的本质。光看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只有自己亲手做了，遇到一些问题，解决一些问题，才能真正体会到传统泥塑的魅力所在。
　　一 处理与意识
　　中国传统泥塑在制作时塑像已经在作者的心里了，也就是胸有成竹，只需要充分发挥本身的创造力随心所欲地表现出来就可以了。在具体的塑造过程中，也会注意比例结构，但是只要舒服好看就可以了。每个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个佛。传统泥塑和中国的线描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民间泥塑艺人除了会塑像之外，都是会画像的。从一件优秀的泥塑中能感受到线条的优美、飘逸、舒畅和收放自如。在制作过程中，师傅一直在强调“线条”的表现，强调线条都是有体积的，线条支撑着整个塑像。
　　在美术学院，我们从最基本的解剖入手，按部就班规规矩矩地对着模特写生，并以做得像模特为荣，渐渐已经成为习惯。虽然也有个人表现与风格，但整个观察方式表现方法都是“科学”的，最后的结果是离开了模特我们就束手无策，最后大家做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我们从小到大都是生活在自己的国家，却按照外国的造型方式塑造一切，或许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二 师傅与徒弟
　　中国传统的师徒关系就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通过这次下乡，使我真切地感觉到了这一点。胡师傅每每谈起自己的师傅，真的像谈自己的父亲一样，那是怎样的一种尊敬与忠诚。
　　在徒弟面前，师傅总是以身作则，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要做佛像，首先要做一个问心无愧，堂堂正正的人。只有先把人做好了，才有资格做佛像。有很多师傅，做佛做到最后都皈依佛门，自己塑造了佛，自己信仰了自己，那是怎样的一种虔诚。与佛对话，与自己对话，一生为善，一生做佛。“想到了我做的佛像要让人家膜拜，我就一定要尽全力做好”，“有时候做佛像是没有任何回报的，可既然我做了，就一定要做好”！胡师傅的话使我们很受感动。“要耐得住寂寞”，真的是一句至理名言。在白人岩度过的一周时间里，我们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没有世间的琐事与嘈杂，有的只是山里的寂静与心安；没有城市的高楼大厦，佳肴美味，有的只是世外的青山绿水，素食斋饭。真的是六根清净，一心做佛。
　　在传道授业解惑上，师傅完全是言传身教，以身作则。徒弟从最基本的最简单的和泥入手，先和几年泥，师傅觉得可以了，就让去给塑像压平压光，一压又是几年。平时师傅做，小徒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是怎样纯粹的基本功啊！每一步每一个琐碎的小事都要重复无数次，正应了一句古话：“熟能生巧”。一些最基本的规律与要求在心里深深扎根了，在塑像时才能得之于心，应之于手，自己的表现才能随心所欲，最终炉火纯青。
　　三 材料与效果
　　民间工艺材料大多廉价而又易得：木材、泥土、麻、粗纸、棉花、草、铁丝和矿物颜料。正是这些很不起眼的东西，经过民间艺人的加工改造，变成栩栩如生的各种佛教人物形象。艺人们从这些微不足道的材料里摸索了一套科学的制作方法，一些泥塑作品，历经千年而没有损坏，真的是人民的智慧万岁！民间艺人完全掌握了泥性，掌握了泥与水和其他材料的比例关系、亲密程度。艺人创造的一些悬塑，吊塑，更是丰富了泥塑的表现力，简直是登峰造极！
　　艺人的泥塑工具也是朴素得很，都是硬木自制的简易工具，根据泥巴的特性和使用需要做成各种不同的形状。在做佛像时，艺人有一套完整的比例法则，所以在搭架子和上大泥时，根本不用担心，只须一步一步自信地做下去就可以。因为这是多少年传下来的经验了，完全靠得住。大泥上完，就从头到脚一气呵成，包括细节，都是不用修改的，因为艺人已经有佛在心了。泥像塑完，就是裱纸上粉底，再施彩绘，沥粉堆金，最后富丽堂皇。
　　在学院雕塑中，我们以泥为媒介，只是借用，材料的特性不纯粹。用泥巴做出作品再翻制成石膏或者铜或者玻璃钢，可到最后是什么性质的材料呢？泥的造型却是其他材料的质感？况且在翻制过程中要大打折扣。山西晋中地区有一种红泥，粘性大，与学院的灰泥不一样，基本的做法是压泥而不是刮泥，工具也说明了这点，所以做完之后形体是向外涨的很有张力。传统泥塑是将泥作为终极材料，泥就是泥，就用它的特性，而我们天天和泥打交道，却从来没有把泥当成泥看。
　　四 学习与借鉴
　　民间艺人很虔诚地向历代优秀泥塑作品学习。他们是从制作者本身的角度去学习、借鉴的，同时又自信地坚持自己的判断。很多寺庙他们都去过，他们也收藏了很多历代优秀泥塑书籍做参考，吸收前辈优点，充实表现效果。随着信息的便捷他们也向学院艺术学习，是一种站在自身体系上的吸收。
　　学院艺术向传统学习，每年都安排考察课程，可往往只看其表未知其里。学生进行创作，只是照搬传统的形式，对于其他一无所知。大多数同学下乡考察临摹，只是站在学院体系的角度去欣赏，并没有认识到本质。还有一个误区就是大家容易根据朝代来区分好坏，殊不知这是极大的错误。对于艺术传承来讲，其艺术价值和存在价值都是一样的，没有好坏之分。
　　这次下乡实习，通过师傅的亲自示范与教导，通过自己的动手，悟到了一些看似简单的道理，传统泥塑是一个独立的完整而又博大的艺术体系，想真正学好，那是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用一生的努力去锤炼的。
　　五 继承与发展
　　作为具有中国本土风格的佛教造像艺术，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积淀，是具有中国艺术审美特色的生动遗存，也是世界艺术宝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现在中国有一个奇怪的现象，西方的造型艺术正在被广泛传播，而我们自己的艺术却面临生死抉择。为什么土生土长的艺术没有人去关注呢？东方人与西方人是不一样的，我们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审美习惯，我们要有自己民族的艺术。
　　在我们接触到的手艺人中，有一些已经转到其他行业了。因为民间艺人很苦很累却没有多少收入，做徒弟做小工就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并且由于现在没有健全的行业审核管理体制，导致一些人为了经济利益偷工减料，粗制滥造，一些优秀的艺人痛心不已，却无可奈何。
　　作为中华文明重要组成部分的民间泥塑艺术正在消失和倒退，我们每一个艺术工作者都有责任去保护继承并发扬光大。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但作为中国的大学生，我们有责任为我们的传统艺术作出自己的贡献。
　　(曹淑海：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第二工作室学生）